close

Concealing memories大概是弗洛伊德的用詞。
當年很喜歡。
可是現在卻已忘了實在的意思了,只能記得那個例子。
是說有人去探病,最後卻發現忘記了那個親人的病容,只記得整間病房內那淡淡的藥味。
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暮色隨著空氣漸漸籠罩了整個伊謝爾倫,路邊一棵棵樹上那茂盛鮮綠的樹葉也因為夕陽的洗禮而變得金黃,汽車淺淺而過,形成了微涼的風,帶來陣陣的舒爽。

黃昏的伊謝爾倫,是平靜的。

總是人來人往的街道現在只餘下一些年輕婦人陪伴著年幼的孩子閒逛散步,小孩和母親的笑臉形成一幅幅不同的安詳景象。

在書店裡呆了一整天,總算是心滿意足地帶走了一堆小山般的填字遊戲書籍的伊旺.高尼夫少校,剛剛從書店步出,看到的就是這幅和平又帶點淡淡的幸福的畫面。

小孩子咯咯不休的笑聲令到淡髮青年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當初毅然報上飛行學校,現在如願當上了軍人,也許由始至終所追求的只是這種平淡而安穩的生活,看見別人的笑臉,高尼夫覺得自己也很高興。

沒有戰爭不代表和平,但有戰爭就一定沒有和平,這個顯淺的道理誰都懂,更何況是多次在戰場上與死神搏鬥的高尼夫。

雖然當軍人就免不了要面對死亡的挑戰,可是高尼夫還是認為值得的,他並不是什麼偉大的人,只是單純地認為,令到別人快樂的同時,也能夠滿足到自己,何樂而不為呢?

從一開始,伊旺.高尼夫也只是一個很平凡、很易滿足的人。

例如在難得的休假,他不需要像其他人般叫囂著要好好放肆一番,只要讓他留在書店呆上整整一天,或者捧著在他人眼中和辭典沒兩樣的填字遊戲書,也足以成為令他高興的元素。

不過他這樣的生活方式,好像經常遭受到來自同一個人的抨擊。

那個永遠不愁寂寞的人經常說自己的生活太沈悶、太無趣了,更要他多多向他學習。

自己的回答是什麼呢?高尼夫站在街角等候交通燈,偏頭想著。

吶,好像想不起了──不過也沒有關係,高尼夫不認為自己有需要為了回想那些無聊透頂的拌嘴而大傷腦筋。

反正,要他去學習那個人的生活方式他寧願投奔帝國去當羅嚴克拉姆侯爵的手下。

花言巧語地欺騙著一個又一個純情少女的芳心,實話說,這在他眼中是極可恥的事,偏偏他從飛行學校裡認識的死敵──奧利比.波布蘭最在行的就是這回事,而且還以此為榮。

其實應該是除了這外就沒有其他在行的事了吧?想到這裡,高尼夫偷笑了一下,並趁其他路人沒有發覺時就迅速調整回自己的情緒。

算起來,波布蘭和自己相處了也近乎十年的時間了。

期間也發生過無無數數大大小小的事,但真要逐件事說出來,高尼夫又發現自己做不到,每件事也只能記了個大概,該不會自己的記憶力在二十六歲的年齡就開始衰退吧──?

如果把這件事告訴波布蘭,肯定會被狠狠嘲笑吧?高尼夫可以想像到那個人一邊揚起那千年不變的輕挑笑容,一邊說著:「我早就說過,命運女神不會喜歡只懂得整天呆在書桌前玩填字遊戲的男人的。」的那種得意洋洋的樣子。

對於別人的事他一向是採取不理不睬不聞不問的態度,不過要說能令一向冷靜的他忍不住將體內潛藏的毒舌細胞因子全部激出的人,大概也只有波布蘭這個人了,他似乎很樂於自取其辱。

他幾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回應:「命運女神也不會喜歡整天圍著美女轉的傢伙」時,波布蘭那瞠目結舌,忿忿不平的呆板臉。

這種場面十年內不斷發生,高尼夫甚至可以將對方的口頭禪滾瓜爛熟地背出來,當然,這種事是雙向的,就如同他能夠預想到波布蘭的反應一樣,波布蘭也深知道他的弱點在哪裡。

所以自從離開了飛行學校後,高尼夫就不會動起──至少盡量撫平──要和波布蘭打架的念頭,因為性格無比惡劣的波布蘭,絕對是那種知道你的弱點後還要死命攻擊多幾回的人。

在就讀飛行學校的初期時,他和波布蘭初見不合二見口角三見成水火,那時的波布蘭打架的技術真是嫩到不行,嚇嚇小孩子是還可以的,可是對著被曾是傑出軍人的父親親自指導過的伊旺.高尼夫而言,真是還差得遠呢!

結果可想而知,十五歲的奧利比.波布蘭與十五歲的伊旺.高尼夫之戰,堅信自己絕對會勝利,未來的同盟軍第一情聖以難以置信的慘敗收場,第二天頂著黑眼圈上課時還被老師嘲笑是不是被甩女生的報復。

也幸好十五歲的高尼夫手下留情,要不然第一情聖毀容了的話,十年後的現在就沒有笑話看了。

之後的波布蘭學乖了,沒事也不會主動挑釁──這個泛指行動上的,口頭上的倒是一直沒有停止過,直到快畢業前,他們又吵了。雖然為了什麼而吵他忘了,反正也不會是什麼正經的事,重點是,他們打架了,而且還不是十五歲那年那種試探式的打架,是真的不留情面地互揍。

打架也沒有所謂,反正他會勝出的機會率很大,但問題是,那個奧利比.波布蘭,不知道他是注意到還是真的一時瞎貓碰上死耗子,竟然讓他一拳打中他的舊患。

一直被波布蘭視作打架能手的伊旺.高尼夫童年時為了要拯救淘氣爬上樹上又不懂下來的妹妹,以八歲之齡單人爬上那樹幹比他還要粗的大樹上,偏偏樹幹這麼粗樹枝卻不堪一擊,結果公主是拯救到了,以其兄長作為肉墊的情況下。

臉上的傷很快就好,可是腰側處卻留下了一道掉下來時被樹枝傷到的痕跡,也許是心理作用吧,高尼夫總覺得那兒是不能被碰到的,即使是從表面上連一絲曾受過傷的跡象都見不到的現在。

想來大概是波布蘭僥倖,那萬年沒有動過的腦筋那時罕見地動了,波布蘭做出了一個完美的假動作,連高尼夫都被騙到,正想抵擋著向著臉直衝而來的左拳,而忽略了同時對準了自己的腰側而狠狠揮出的那有著更強衝力的右拳。

現在想起來,會被騙到,大概是因為高尼夫認為頭腦發育不健全的波布蘭根本沒有可能想到假動作這種高深的技巧吧。

可能波布蘭一時火冒三丈的關係(也許也以為自己沒有可能擊中他),那一拳真的是用盡了力,中了波布蘭的聲東擊西的策略的他被擊中後整個人跌在地上,痛得整個身子蜷曲成一團,冷汗更禁不住地一點一點冒起,背部都濕透了。

波布蘭似乎也被自己痛苦的模樣嚇倒──雖然可笑的是,造成自己這麼狼狽的人同樣也是他──他急急蹲下身,將手貼了貼他的額頭,波布蘭說了什麼高尼夫已經忘了,只記得自己說了句:

「笨蛋!我不是發燒啊!」

──還有他那急急貼上來的手,那種微涼的溫度和因為慣於駕駛飛機而在手指側所形成的厚重的繭觸摸到自己的皮膚時的感覺,他到現在仍然都深深記得著,雖然手掌與額頭的接觸才短短幾秒,卻比波布蘭當時的話來得更有震撼力。

高尼夫發現自己真的想不起波布蘭當時頂著一臉擔憂說了些什麼,反而只記得那種一閃即逝的觸感,真的很奇怪。

反正自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打架了,這也好,他可不想鬧得飛行隊內鬨,當然他敢打包票,波布蘭絕對不會抱有這種想法,他可能還會想藉比賽為名要兩組飛行小隊摔角也說不定。

──他竟然能想像到波布蘭那個幸災樂禍的笑容,真是惡心,想不到原來自己的想像力這麼好。

「竟然自己一個人站在馬路旁露出如此詭異的表情,我是否該為貴小隊的隊員擔憂一下他黯淡無光的未來哪?」

身後突然傳來了一把聽了就讓人想揍他一拳的輕挑聲音,熟悉得讓高尼夫頓了頓,他轉過身,看見那個被稱為「會走路的暴風眼」的「同盟軍唯一瑕疵」──出自先寇布准將──雙手環胸,靠在身後街角店舖的外牆上,笑得一臉挑釁。

高尼夫心裡暗嘆一口氣,光是一記笑容就能令人冒火的人,全宇宙恐怕少之又少吧?虧波布蘭還敢自稱是同盟第一美男子,他都替同盟軍感到難為情了。

輕輕轉動了自己的手臂看一下手錶,高尼夫裝模作樣地挑起眉。

「奇怪了,現在不正好是狼先生獵食的黃金時間嗎?怎麼會出現在我這個『生活無趣又苦悶的填字遊戲偏執狂』後面?」偏個頭,高尼夫笑得非常親切,可是話語中的不懷好意卻毫不掩藏。「──又被女士們甩掉了嗎?」

果然近墨者黑,剛才的波布蘭式笑容要是被敏茲小弟看到他會嚇昏的,以後自己得多加注意一點。

「美麗的小姐們的確有邀請我和她們共渡一個美好的晚上,」波布蘭望了望夕陽,一臉惋惜狀,卻似乎打算忽略高尼夫後半句話。「不過我知道自己不能再次拋下某個寂寞、空虛而且無趣的人在家裡無聊地等我回家,所以唯有放棄和小姐們的約會了。」

「......還真是感謝你啊。」從牙縫中迸出話來,被稱作「寂寞、空虛而且無趣」的人正深切考慮在大街上踹人是否會太注目。

「不謝,這是作為伊謝爾倫的良心該做的事。」

「伊謝爾倫的良心?你?拜託別說得這麼大聲,傳到帝國軍耳中的話會惹人笑話的。」不屑地嗤了一聲,高尼夫轉個頭,街燈再度轉為紅色,他這才驚覺自己原來已經錯過了多次橫過馬路的時間,急急轉過身,卻終於沒有踏出馬路。

有些懊惱,自己到底站在馬路旁邊和波布蘭耗了多少時間?

身後的那個傢伙也罕見地沒有發表任何高論,不知道是不是一時詞窮還是懶得反駁,只是由於四周也沒有人的關係,所以除了汽車走過的聲音時,一片寂靜。

高尼夫突然感到有些侷促不安,在他的記憶中,他們之間很少有無言以對的局面誕生──應該吧,因為奧利比.波布蘭一向就很聒噪,總是有能力令專心填寫著遊戲書的高尼夫突然將手上的筆當針般甩過去冒求使他閉嘴。

所以他突然不回話,讓相識達十年的高尼夫有點不習慣。

高尼夫並沒有回頭,他抬起頭看著街角對面,從紅色轉為綠色的燈,抬起腳,心裡想著的卻是剛才自己的話,難道說得太過份了嗎?不過十年來從無間斷的更刻薄更狠的話,波布蘭早應習慣了才是。

於是兩人靜靜地越過班馬線,沿著前方的小路一直走著。

沈默像氣壓般籠罩著兩人,假若身後沒有腳步聲,恐怕高尼夫都要以為波布蘭沒有跟過來了,對於身後那一向聒噪絕耳的男人此刻反常的安靜,一般來說如果只有他們單獨二人,波布蘭一定會嘮叨這嘮叨那的,直至他忍受不了出口打斷他才會靜下來,可是像現在這般莫名奇妙的,倒是從來沒有試過。

高尼夫的不安,由製造者親手粉碎,原來漫不經心地跟在身後的波布蘭突然快步走上前,於是同盟軍兩大擊墬王並排走著,本來是放鬆了一下,可是波布蘭仍然默不作聲的,結果並肩走了沒幾步,高尼夫終於忍不住了。

「怎麼不說話?」他挑起眉問著。

「欸?一向嫌我吵的你竟然主動要我說話嗎?太恐怖了,明天帝國軍來襲了對吧?」波布蘭一楞,然後笑嘻嘻地回話,沒心沒肺的,就像平常一樣。

「我只是覺得和你兩人這樣靜靜走著,還挺不錯的啦。」他接著說,綠色眼睛眨了眨。「就算是我,偶爾也要培養一下沈靜的氣質的,這樣才能更受女孩子的歡迎啊。」

不自覺臉皮抽了抽。「......是嗎。」

橘髮的浪蕩男子偏過頭注視著隊友、同居人以及彼此都死口否認的好友的側臉,驀地伸手一勾,輕易拿走毫無防備的高尼夫右手提著的袋子。

「喂!」

「幫你拿一半。」嬉皮笑臉地說著,波布蘭就像小孩子般將手臂甩來甩去,還蹦蹦跳跳的向前走,讓走在他身後的高尼夫有些擔心他會連袋子裡的遊戲書都一併扔出去。

不過剛才的焦躁和不安都一塊兒煙消雲散了,這麼低能又幼稚的舉動的確會是正常的波布蘭所做出的,想到這裡,他的臉色和緩了下。「如果袋子破了的話,我殺了你。」

前方的男人沒有回頭,僅是對著他往後擺了擺手,不過當手臂上掛著一個頗有份量的塑膠袋,甚至唱起歌時,整個形象就會變得很可笑,不過高尼夫突然站住了腳步,雙眼開始浮現疑惑的神色。

......他覺得自己好像曾經看過這一幕。

可笑的男人,在夕陽下背對著他,彷彿要融入一片橘黃色之中,然後朝著他往後揮了揮手。

不過卻意外地能令他安心,覺得只要站在這個狂妄無比的男人身邊,天大的事都能夠解決的。

「咦?怎麼站在哪兒?」他回過頭來,發現他站在原地不動,自稱是同盟第一英俊的臉孔滿佈疑惑。

「......只是偶爾覺得,你這種討人厭的傢伙,還是有優點的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自己,只好聳了聳肩裝作毫不在乎的態度,習慣性地以諷刺的語氣嘲弄著。

對方忿忿不平的反駁早在預料之中,高尼夫微瞇起眼睛越過前方的人看向前方,這裡離他們家不遠,就這樣向前走不需十分鐘就到了,這麼短的一截路程,和波布蘭走在一起,卻讓人覺得好像還要走很久才能走完,這種感覺其實一點都不壞。

──但是,上一次兩人一起慢慢走回家是在何時,他已經不記得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keybyrne122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